从“表现的不自由展”关停事件中我们能够学到什么?

美术手帖于2019年9月11日发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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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日,“爱知三年展2019”中的一个单元“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停止开放。围绕着这场展览的关闭,“审查”、“表现自由”、“策展”等来自不同的角度的争论尚未停止。“爱知三年展2019“参展艺术家的小田原和香对这一事件有什么看法?

闭门谢客的展览“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与“CIR”的展厅
“失败”的研究  

“爱知三年展2019”于8月1日开幕,笔者也是其中的一位参展艺术家。从开幕前几日开始,100多个单元中的“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单元就备受媒体的瞩目。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最后引发激烈争论的展览的始末,在离双年展闭幕还有72天、8月3日时该展览就被关闭了。  

这篇文章我本是打算写其他的展览的,但是作为在短短3日间内有机会看到该展览的一员,以及作为爱知三年展的参展艺术家,考虑到我的发言的意义,所以这次就打算围绕“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写一篇文章。这也是我首次公开自己对于“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终止的想法。

和大多数的参展艺术家一样,直到7月31日的展览内部开放日我才知道“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参展作品和艺术家。我是通过媒体报道才进一步了解“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这一单元,但是没预料到会展示作品《平和少女像》的实物。展览“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前身是于2015年举办的展览“表现的不自由展 被抹去的事物”(古藤画廊、东京),其中也展出了作品《平和少女像》。我听闻该展览也因此遭到了妨碍和破坏。翻阅自2016年开始有关《平和少女像》的报道,就知道有些人对这个雕塑有着负面情绪,有人为了避免引起事端故意绕开这个雕塑等。只要这个雕塑在爱知三年展中展出了,风波就不会那么容易平息。

“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展览现场,《平和少女像》(2011)  

在31日知道会展示《平和少女像》的实物时候,我猜测主办方在防范措施上应该下了功夫,可以说没有相当的觉悟和准备是没办法开展的,对此我心有戚戚。但是3天后,发现事实并不是我预想的那样。本次中断展览并不是因为“觉悟不够”或“准备不足”,而是有许多其他的考虑,所以我支持下了中断决策的艺术总监津田大介和爱知县知事大村。在天秤的两端分别是“表现不自由展・之后”和人身安全。在审查极其严格的国家或地区的话,的确可能出现类似情况。但是这次面对威胁的是日本最大规模的艺术节的职员们。而且,如果美术馆真的发生了恐怖袭击事件,那么职员和志愿者们就会成为牺牲品,更不要说访客了。与那些侵害表现自由的暴力势力的对抗,应该由主张表现自由的人来进行到底。

“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终止更多的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如果分析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的话,有政府高官的介入、市民的抗议和收到的威胁。一般的来说,市民有抗议的权利。例如去年在福岛市公共空间内被撤去的矢延宪司的大型雕塑《太阳之子》就是因为以推特为中心的舆论上抗议声很大。如果觉得某事不恰当,那自由地表达抗议就行了。但是从正常的抗议演化成了发布伤害预告和侵害职员人权的行为,也就是威胁,这就变成了犯罪。针对发布威胁的嫌疑人,警察应当严肃处理,首先锁定那些发布具体细节的威胁人,对他们采取制裁。  

然后是政府高官的介入行为,如好几个团体发表的声明所说,这是违反了宪法21条所规定的对表现自由的保障,也与2017年公布的文化艺术基本法的理念相悖。无论是威胁,还是政治家以保护公共资金的理由介入其中等暴力行为都是不被认可的。如果了解河村隆之过去经历的话,他批判《平和少女像》的发言也不难理解(*1)。而且当前日韩关系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冰河期,慰安妇和劳工问题升级成了外交问题,所以政府对爱知三年展2019 施压的情况也在预料之中。我们也需要冷静地分析报道机构是如何报道这些政治家的发言。  

执行委员长不是来自私人画廊,而是县知事。使用公共资金举办该活动,后来发生压力和外部介入的情况出现,由此导致事态进一步升级的结果,对此该单元的决策层应当已经有所预见。并不是因为使用公共资金,所以在展览内容上必须保持中立。重要的是在面对反对使用公共资金的抗议时,应当如何提前准备。艺术总监津田为了该单元的顺利进行,虽事前吸纳了来自多方的建议,但是在事前备案中并没有包括展览终止时的对策。

作品名称和展出内容更改后的莫妮卡・迈耶《沉默的Clothline》(2019)  

由于展览的终止,海外的艺术家们通过停止自己的作品展示或改变展出内容来抗议威胁事件,也同时为那些被单方面取消展览的艺术家们发声。笔者也在8月5日后改变了自己的一部分展示作品。加藤翼和毒山凡太郎则在名古屋市内设立了艺术家空间。我尊重其他艺术家的决定,但是我不会取消自身作品的展示。毕竟无论如何我应该尊重访客的观览权,而且我作为艺术家也重视能够展示自己作品的权利。

所幸的是,国内外参展艺术家的内部和运营方之间并没有产生对立的局面。根据8月10日笔者所询问的人的回答,参展艺术家们的内部对话已经开展了。海外艺术家塔尼亚・布鲁古拉(Tania Bruguera)也参加了该对话,各方在诚挚的讨论中交换想法。海外艺术家和日本国内艺术家每天都会在网络上进行交流。8月25日艺术总监津田传来了两封说明详细情况的信件,县知事也向每一位艺术家都传去了感情真挚的信件。阻碍“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重新开放的现实问题,以及怎样重新开放,或者不需要重新开放,这些问题和讨论应该留给后世去解决。  

我对本次的三年展中针对“表现的不自由・之后”的终止和重新开放问题最后达成共识的结果也怀有疑问。本次的三年展中有多件和历史认知、大日本帝国的殖民统治相关的作品。但同时也有许多讨论其他主题的作品,也不仅仅只有那些用作品来提出问题或提出异议的艺术家。声明文和意见书这种直接明了的形式之外的表现形式才是艺术作品存在的意义。因为不断公开的声明文和态度表明发言而停止展示个别作品的做法,对此现状我感到了很强的违和感。

问题的关键  

现在回到大家所关心的“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本身。要让海外艺术家恢复展出,该单元的重新开放是必不可少的条件。笔者认为如果维持展览开幕最初的状态的话,“表现的不自由・之后”的再次开放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初我看到这个单元的时候,就注意到它有一个很大的构造上的问题。  

“表现的不自由・之后”并不是以艺术家为中心进行的。实行委员会由ARAI HIROYUKI、岩崎贞明、冈木有佳、小仓利丸、永田浩三这5位艺术评论家和记者组成。2015年在东京的私立画廊举办的“表现的不自由展 被抹去的事物”是本次展览的前身。  

本次“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作为“表现的不自由展”的后续,新增加了10件作品。在展出的17件作品中(其中有一件作品不公开艺术家姓名以及一件非艺术家创作的作品),有半数以上是新增作品。本展览的概念是:“从日本的‘言论和表现自由’是否正在被侵害的强烈危机意识出发,将那些因为机构的审查和顾虑而被禁止展示的作品集中在一起。以2015年的那次展览为基础,在其上增加新的作品,包括在2015年之后被禁止在公立美术馆展出的作品,并附上禁止展出的理由(*2)。”

但是在爱知三年展2019的网站上,实行委员会的5名成员姓名和“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中展出的17件作品的艺术家及相关信息都没有公布。“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展出作品的解说等信息则登载在独立的网站上,在爱知三年展的网站上却没有跳转的按钮。再者,由于“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相关的新闻报道每天都在更新,如果现在搜索关键词“爱知三年展2019 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话,该网站竟没能进入谷歌搜索结果的前100条(8月25日截点)。

“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特设网站主页  

本来这个网站就是因“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参展作家的强烈要求而设立的(*3)。如果没有这个要求的话,就不会有这个独立的网站,在网络上应该也找不到参展作家和作品信息了吧。我理解这是应对可能出现的争议的对策,但是参展艺术家是否知道主办方以这种秘密主义的形式进行展览策划呢?
艺术总监津田的《爱知三年展2019 “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相关的致歉报告》中明确提到,“与三年展签约的是‘表现的不自由展实行委员会’,所以三年展和参加‘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参展作家并没有直接签约。”(*4)所以“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参展艺术家并不是以个人身份参与爱知三年展2019,而是打包成“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被选中的。  

这种构造就解释了本单元的参展艺术家后的括号标注——“过去被禁止展示的艺术家”,以及展品名字后的括号标注——“过去被禁止展示的作品”的原因。换句话说,本单元是将“过去被禁止展示的艺术家们”的“过去被禁止展示的作品”进行“再次展示”,艺术家和展品被当作资料处理。17件作品的对应历史资料也被包含在这严密的组合之中。  

展览的策展人不应该一件一件孤立地选择作品,而是要给它们加上了叙事脉络。将参展艺术家和作品放到了一个鲜明的主张和一条叙事脉络之下,怀着敬意和责任感进行准备。这不仅仅是策展人的职能,也是他们自尊的体现。  

但是令我惊讶的是,本单元既没有策展人也没有策展思路。此外,实行委员会选择举办这个展览的意义本该在于:弄清那些“过去被禁止展示的作品”是在怎样的状况下被禁止展示的,耐心地梳理其中的来龙去脉,并引发讨论。但是在展厅里虽有时间表、报道、评论等归档,但是最后的呈现效果却不能说是成功的。极端地说的话,因为在展厅里的作品太多,所以很难有耐心把作品一个个集中地看下去。  

此外,“表现的不自由展・之后”的参展艺术家除了知道安装作品的时间之外,并不知道其他有谁参展了,连单元停止开放的联络也没有收到,这是对艺术家和作品的不尊重。我作为同样参加三年展的艺术家,对于这种处理方式表示遗憾。  对于依然在世的艺术家及其作品,只将过去发生的负面新闻作为其历史资料处理本身也是缺乏敬意的。如果非要用这种展示方式的话,那就全部用档案来展示好了。或者说,如果要展示原件,可以在展览期间更换几次展品,把那个时间段内展厅中保留下的几件作品和充足的资料一起展示,采用能专注于这些作品及其背景的展示方式。在展览构思的时候就应该以建立一个稳固的讨论环境为目标,争取将原作、资料、讨论三个支点可视化呈现。

*1──“从军慰安妇问题”在国际上引发关注的契机是:2007年,以自民党和民主党两党的靖国派国会议员为中心,在美国华盛顿日报上刊登了体现他们主张的广告“THE FACTS”。那个时候,同樱井良子、稻田朋美等一起,当时是民主党议员的名古屋市长河村的名字也出现在上面。*2──https://censorship.social

*3──http://www.webdice.jp/dice/detail/5849/

*4──https://medium.com/@tsuda/あいちトリエンナーレ2019-表現の不自由展-その後-に関するお詫びと報告-3230d38ff0bc

翻译=娄依伦

Profile

小田原和香(Odawara Nodoka)

1985年出生。雕塑家、雕塑研究家。艺术学博士(筑波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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