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现在是2019年11月的娄依伦向你汇报这个月的故事。
这个月我干了什么呢?
本月翻译了美术手帖的文章两篇,尝试写了第二篇日文的展讯文章,和第一篇比虽然有进步,但是还是不合格:( 这个月看了米兰的MUDEC、Prada Fondation,博洛尼亚的MAST、MAMbo, 弗罗伦萨的Palazza Strozzi、museo Novecento, 都灵的都灵电影节、Pinacoteca Giovanni e Marelle Angelli, Calleria Civica d’Arte Moderne e Contemporanea. 只要你想,你就能疯狂刷艺术展。
中途回了一次国,刷了音乐剧《水曜日》(想到我没看成的《消失的电波》就非常遗憾!!)和参加了表哥的婚礼,参加表哥婚礼的时候看到新娘的爸爸带着新娘进入会场,然后把手交给我哥,想到我爸的身体情况,我觉得我大概是不会有这个瞬间了,想到了还是挺难过的。回国见了高中17班的两个同学, 现在已经工作了,在建筑方面和当警察。心理咨询仍然在继续,感觉现在进行到了30%-40%的程度。除此之外,学业也非常紧张,小组作业和presentation就没有断过。
以及!我吃了3年的抑郁症药终于停药了,👏👏 我也不想吃,我觉得我自己可以的,不想用药物来调剂体内激素。
这个月非常忙碌,觉得自己一直在火车或者飞机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会有任务的截止日期追着我,感觉这种节奏不是我喜欢的,或者习惯了就好了??
这个月我学到了什么?
我们活在理所当然的泡泡里
我本月回国的时候在上海稍作停留,然后订了一个青旅,后来发现是一个城中村里的群租房。首先,我为了进门就大概在街头等了1个小时,青旅的人才过来接我。我说:“为什么你们写在美团上的信息是错的?” 他就回答说:“你应该在来之前先打电话问清楚才对。” 这时候我意识到我和眼前的这位小哥的生活前提有巨大的不同,我认为公开的信息应当确保准确,这是底线也是责任感,但是小哥觉得这是有灰度的。其次,我对时间的感知和他也完全不一样,我觉得等一下的意思是15分钟以内,但是他明显没有那么强烈的时间观念。
爬上破破烂烂的楼梯到六楼,开门的瞬间,真的刷新世界观,居然能有这么多人住在这么差的环境里。大概100平的房间被划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一位老人住(估计是屋主),接下来的房间一个5-6平方,一个12-13平方,前者住了2两个人,后者住了6个人。窗户的铁锈,门上的灰尘,地板脏兮兮的我就不说了,进门之后简直是猪窝的感觉,摆在桌子上的外卖已经发霉了,行李箱杂物哪里有空塞在哪里。厨房的水龙头是漏的,灶台上有个撞击的凹处,还有牙膏牙刷摆在厨房的水槽旁。进了卫生间,垃圾桶堆得高高的,卫生间角落都是棕色的不明污垢,小小的洗手间空间里塞了洗衣机、淋雨、马桶、洗漱台,从一边从向另一边都必须要侧身。
同居的人应该是打工妹,我这时候意识到抖音和视频网站面对的最大群体应该是她们,他们花在这些互联网软件的时间和受软件推送的影响程度应该远高于我,我这种时不时批判文化倒退的文艺愤青才是边缘。在听他们交谈过程中,我意识到她们的工资都是按天计的。白天呆在房间里的两个女生,A是刚来的,有些胖胖的大概30出头了,她在找工作,谈论着炸鸡店还是去卖货。印象深刻的是,她连续收到几条语音,公放出来是他弟弟向她要钱:“姐,我话费没了帮我充一下。” 过一阵子,“姐,我没钱,你帮我充一下话费。”“姐,帮忙充话费!” A女生每次都点开收到的语音,但是翻了个身子又继续看视频。弟弟理所当然的语气和姐姐不经意透露出对待业的焦虑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B女生则和视频电话讨论恋爱问题,被男生追什么的,晚上的时候她煮了排骨和玉米,打扮得美美地骑车子送给男友。虽然我现在形容的时候似乎各种不适应,但是在这个环境呆了一两个小时后,我居然接受了这个现状,感觉自己还能住几天。
和这个经历形成对比的是我前几天在油管刷到的视频,里面讲了住在美国三藩市,年收入35万美元依然过不上中产阶级。讲的是在美国被议论很多的热文,作者列出了自己所有的花销,然后证明自己虽然年入35万美元依然是月光。里面就有还房贷、还车贷、养孩子的费用、每年出去一次独家的费用等等,分析起来每项开支都没有铺张浪费,还挺合理。
link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TwMHJdWWTc
我在那个群租房生活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非常合理。我在看视频的时候,我也觉得一切非常合理。就是有多少钱,其实你都能活下来,而且还总能达到一种自洽。我联想到自己,我大概也是活在这种奇妙的自洽中,觉得自己的花销都非常地合理,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挺节省的。然而有很多你觉得合理而必要的花费实际上只是你所在的群体给你的幻觉而已,你假如换一个环境呆着,你就会发现事情并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以上都在谈钱的问题,但是不只是钱,我们把精力和时间花在哪里,我们决定要不要做某件事情,实际上都受着周围社交群体的影响,但是单个人顶多能和150人建立联系,频繁联系的更是个位数,最后我们以为全世界都是这么做的,其实上只是150个人在这么做和这么想而已。从这个角度看,一方面我觉得如释重负,那些所谓的社会观念、社会期待实际上只是我所在小圈子的期待而已,我可以选择不去回应不去参与,另一方面,我也觉得非常可怕,我们是多么有可能自我限制和自我反复催眠。得把自己曝光在不同的社会群体中才能接触到更真实的世界吧。
虽然童年很快乐,但是我不想要个时光机
我尽量每周都会做一次心理咨询,刚开始是因为爸爸突然生病所以我情绪上不能接受,就用心理咨询来寻求外援,但是后来就开始讨论地更为广泛的议题。
我曾经在书中看过一个观点:人们经常觉得过去就是过去了,是无法改变的。但是实际上,过去是可以改变的,这取决于我们如何讲述过去的故事。我们的大脑会加工我们的记忆,使某一些情绪加强,把一些片段拼凑在一起。所以如果你用一条新的故事线去阐述你的过去的故事,改变自己对过去的认知,你就会对自己有新的认识,从而展开新的态度面对当下。
最近在咨询的过程中,我就讲述了自己的小学到大学的整个心态的变化。我觉得自己的小学非常的无忧无虑,从初中我就要离家去另一个城市求学,度过很黑暗的初中时光(我个人觉得被孤立过,被狠狠地否定过),然后很辛苦的高中时光(关于如何塑造一个阳光、八面玲珑的典型好学生形象的经验),随后是挣扎的本科。
咨询师告诉我:“你的性格好像一直在变化,外向和内向一直在切换,对生活的策略也在不断地变化。这只是你在不断尝试,不断地了解自己,慢慢去拼凑出自己的地图,找到真实的自己。” 在咨询过程中最深刻的一段大概就是我提起初中的时候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标上了“男女关系混乱” 加“长得不好看(同时也有暗示我长得好看的信号,所以我很混乱)”。我提到初中的时候,无端地受到一些男生和女生对我的外貌的攻击的时候,我依然还是情绪很激动,觉得很受伤。因此,即使是今天我也对自己的外在形象有很多不自信的地方,我也很怕出现在镜头前,我也不喜欢看自己的照片,被拍照让我觉得很恐惧。咨询师就开导了我一下,然后让我在结束咨询后写一段文字给当初的自己,下一次咨询的时候告诉她我写了什么,然后咨询师居然听了我的独白特别感动,眼中亮亮的(被反馈吓到的我本人)。以下是我的写的话:
一个人是一个整体,是1+1>2的效果。不要因为小的缺点就否定自己的全部。作为凡人的我们是做不到全知全能的,但是活出自己的风格确是有机会的。因此无论对方如何攻击你,他们都是紧紧咬住你的一点不放而已。但是,你本身的存在并不会因此而被否定,你的整体系统的复杂程度和协调程度将让他们的攻击变得不值一提。
然后,咨询师说:“你过去一直在探索着自己到底是怎样,走过了很多弯弯绕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慢慢找回童年的快乐的自己。“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我内心第一反应是抗拒的。我承认我觉得我的小学非常棒,就和伊甸园一样,班级很小,大家都很心地善良,老师也尽心尽力关怀学生,我的课外活动就是在校舞蹈队接受排练。对,我度过了很棒的时光,但是如果有时光机,我不会选择回到我的童年,因为我觉得那时的我只是非常偶尔的天时地利人和才享受到那个环境,但是那个环境是一个无菌室,它是不稳定的,只要有一块木块搭错了,我就会受到伤害。因为,与其回到无忧无虑的无菌式的童年生活,我更宁愿懂得更多,然后有力量捍卫自己的小小世界。
有失必有得
上文讲到我的小学时光很棒,但是其实我也是有烦恼的。我的烦恼就是我爸妈希望我快点独立,早点自己开始做决定,所以我没享受到很多被宠爱的瞬间。例如我后来了解到我的小学入学是有一些门槛的,师资力量和校长都是挑选过的,都是政府有关的人才能送孩子进去,我是托关系才进的,所以在早会的时候,国旗下的演讲教导主任总是要强调:爸爸妈妈尽量不要开车接送孩子到校门口。听到这些话我就觉得好羡慕啊,因为我爸妈从来没接我上下学过。小学一年级开学前,我爸爸就陪我走了从家里到小学的路,告诉我以后你都要自己走,爸爸妈妈是不会接你的。
小学的我最嫉妒的就是放学后可以被父母接回家的小孩子,有一天我闹别扭,坚持想让我父母来接我,我就向别人借了电话,反复打了好几次要求被接送,只要一次就行。但是,我从放学一直等到天黑,我的父母还是没有来找我,我坐在校门口前的假石上看一个个小朋友都被爸妈接走了,门卫也问了我好几次你怎么还不回家,你父母怎么还不来接你?到最后,街道的霓虹灯都亮起来了,我开始觉得害怕了,才很沮丧地开始自己走回家。
还有一次放学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还有打雷闪电,少数需要自己回家的小朋友也因天气原因被父母亲自接走了,但是我父母依然延续了以往的操作,“不行,你自己走回来,天气多坏你都要自己走回来。” 反复交涉几次失败之后,我就无可奈何地往家里走,外面的雨下得声势非常大,时不时还有很响的雷声,我又觉得害怕,又觉得委屈,所以就一边哭一边走回家。大概是哭得太惨了,路过的黄包车车夫问我怎么了,然后自发把我载回家,最后也没有收钱。到家楼下的时候,我发现我妈妈就趴在窗口,望眼欲穿地等我回来。这两次尝试让我意识到,在我家,你可以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要期待和依靠别人,无论什么情况都要自己搞定。后来四年级之后,以不安全为由被接送的理由更没有了,初中后我就一直在外求学。没有被接送上下学大概成了我童年最大的遗憾了。
看到这里,你也许觉得我是在抱怨我的童年被受到足够的宠爱,但并不是如此。我觉得虽然我失去了一个被满满地糖衣包裹的童年,但是我很早就开始训练自己定目标和下决定的习惯了。小学要去哪里读?初中、高中要去哪里读?都是我自己决定目标校,而后为此付出努力去达到它的。没有这一次次的练习,我也不会有勇气大学本科一定要考到省外去,以至于到后来的留学。这就是有失必有得,遗憾和获得同在。
在上个暑假的时候,我父母朋友的女儿和我倾诉自己想要选择自己想读的专业,自己想要尝试的职业,但是母亲一直很反对。她在言语中不断地提到我妈觉得…..我妈说……。我说:“重要的不是你妈怎么想,是你想做什么。” 她同意我这句话,但是马上又会绕回我妈妈觉得怎么样,在我眼中她只是缺少一个母亲的许可,她觉得没有母亲的许可她就不能选择自己要的。她也是我小学时候的羡慕对象,因为她的爸妈会轮流放学的时候开着大大的车子来接她,早上她不需要和我一样提早出门,顶着寒风在早餐店买好早饭,然后边走边吃;她可以优雅地坐在车子里,不紧不慢地吃着妈妈前一天买好的蛋糕,吃完了蛋糕校门口也到了。看着现在的她,我突然觉得父母长久的照顾和铺路让她失去了自己做决定的能力。
失去和获得同在这句话也可以适用到我现在的情况。我长久以来在钱上,一直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我想这种侥幸心理大概在很多的中国女孩身上也存在着。大学的生活费和学费父母会支付,刚毕业也会有父母的经济支持,要买房的话父母会帮忙还贷款。当然,我是想要经济独立的,但是我的内心隐隐地会觉得如果我最后没赚多少钱,父母的支援也不会让我生活水平下降的,买房什么的也会有人帮忙和参谋。
波伏娃说: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我本来觉得自己是一个新时代女性,会自己找工作养活自己,和这句话没有关系。但是我现在反省自己发现自己也被诱惑了,我觉得因为我是个女孩又是个独生女,我的家庭一定会支持我帮助我,无论我选择什么都有人给我兜底。但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我觉得我的父母也是人,他们也面对着那么多人生的不确定性,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不确定性让渡给他们的,把自己选择的风险和后果让他们承担。
如果真的要当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的话,那就该彻底独立起来才对吧,只打出自己的牌,而不是心想着在自己山穷水尽的时候,可以偷父母的牌来打。
2019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