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临终前我想做什么

事情很巧,在我爸爸病情恶化,在最后阶段进入医院维持生命体征的时候,我的咨询师建议我应该想一下在我爸爸临终前我想做什么。那一天,我看望完在医院的爸爸,他已经因为血小板低下,牙龈发炎一直流血,无法止血。同时,无法吞咽,所以很容易被自己的口水/痰呛到。那一天,我带着书去了病房,在看望了我爸爸之后,我想在病房再待一会。

Book is my best friend. 在我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我会看书;在我想逃避生活的时候,我会看书。所以,那一天我也带上了书。在午休结束后,我开始看书。在午休期间,隔壁病床的看护把灯灭了,窗帘也拉上了。所以我就这有点昏暗的光线条件开始看书。忽然我感觉窗帘被拉开了,有阳光照进来。我看那个躺在隔壁病床上的虚弱的老人帮我拉开了一下窗帘,他问我:“现在不暗了吧,可以看书了吧。” 我对他说了谢谢。我看了一会,然后我就离开了病房。

离开病房后,我来到了咖啡馆。因为看到我爸爸的情况很差,又有咨询师建议,所以我在咖啡馆开始想那个咨询师给我的命题:我爸爸临终前我想做什么。

我写下了以下的话语:

《爸爸的临终前我想做什么》

握住他的手说:谢谢。

接下来我会尽可能地使用你赋予我的生命。

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

谢谢你尽可能地为我提供良好的环境,打开我对世界的视野。

我们之间的交互并不是完美的。

你不是一个完美的父亲

我也不是个完美的女儿

但是两个平凡人的关系让我获得了充分的爱,让我自信于我的能力与价值。

人终有命,我知道你无法陪伴我一生,我们终会有分别的一天,但这一天的确来的比我预想得更早、更快。

人只能在自己未知的生命设定中活到最好。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我为你骄傲。

此后,我会继续向前,分辨你给我的影响与信念,过好我的人生。

若来生,祝你会拥有个你也会满意的人生。

娄依伦 20220805

在写完以上的计划后,第三天晚上我爸爸被紧急送往祖宅,我在他的弥留之际,摸着他的手读完了以上的话语。第四天中午,我爸爸永远离开了我。

一切的事件很巧,我没有遗憾了。谢谢我的咨询师,谢谢我自己,也谢谢冥冥之中的上帝的安排。

失去父亲的一个月后

我的叔叔从我家搬走了,因为之前约好,他会在我家呆上一个月,陪我妈妈度过艰难的、失去配偶的第一个月。在这个中秋节,我的叔叔就搬走了。若不是问我妈妈,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发生了。或者我不知道时间过得那么快。

上次的追忆文章,抱怨了一下葬礼上我感到不适的瞬间。近期也发生了一些让我不适的事情,我感到葬礼结束了,我的哀悼却刚刚开始,但是周围人已经开始默认,你可以move on了。

比如我的前男友会询问我对未来的规划,我是不是应该更努力一些。我的姨丈教导我应该稳定下来,脚踏实地地工作。我的妈妈询问我可不可以把家里的餐桌给到外公用。

这让我感到,世界好像在往前走,但是我还在原地,在巨大的丧失和无措中。但是周围的环境告诉我,嘿,孩子,担起你的责任,你需要动起来。

虽然葬礼结束了,但是我的哀悼才刚刚开始。我的朋友来见我,但是我们不会提起我父亲的话题,把它当作一个历史事件。一方面,他们应该不想主动提起,引起我伤心;另一方面,我也不知道如何提起。我的父亲的去世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它站立在那里,我想有一天这个大象会走开吧。

少了你,地球照样会运转。你的名字和你的故事,可能你的孙子都没办法了解和复述。生命的专属性如此地凸显在我面前。我们的生活到底是向着什么而前进呢?卑微如尘土的生命,最终总是以被忘记的方式终结。孤独大概是人生永恒的主题。我们追求关系,追求连接,是为了少一些孤独感,寻求一些共鸣感。爱情、亲情、友情都担当着这个职责。然而有一些瞬间注定需要我们去独自面对,那些零零碎碎的感受,终是要靠自己慢慢捡起,慢慢体会。

我的长期心理咨询算到现在大概是有三年的,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我得知我爸爸的病,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心理咨询。断断续续地就持续到了现在,从我爸爸的确诊到去世,我和我的咨询师一起走过。这种生命的共享方式,让人非常唏嘘不已。中间不只是关于我爸爸的病情,还有许多因此而带来的二级事件,比如我妈妈的焦虑,我对经济自立的焦虑,我的逃避,我的亲密关系等等。

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以及长久交往的非凡体验,的确难以形容但是意味深长。

关于亲子关系,我的第一联想是纪伯伦的一首诗,以及卢梭的教育学巨作《爱弥尔》

你的孩子,并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由生命本身的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而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而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弓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也爱无比稳定的弓。

——纪伯伦《孩子》
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
They are the sons and daughters of Life’s longing for itself.
They come through you but not from you, And though they are with you, yet they belong not to you.
You may give them your love but not your thoughts.
For they have their own thoughts.
You may house their bodies but not their souls
For their souls dwell in the house of tomorrow, which you cannot visit, not even in your dreams.
You may strive to be like them, but seek not to make them like you.
For life goes not backward nor tarries with yesterday.
You are the bows from which your children as living arrows are sent forth.
The archer sees the mark upon the path of the infinite, and He bends you with His might that His arrows may go swift and far.
Let your bending in the archer’s hand be for gladness; For even as he loves the arrow that flies, so He loves also the bow that is stable. – Kahlil Gibran, The Prophet, Chapter 4

人们只想到怎样保护他们的孩子,这是不够的。应该教他成人后怎样保护他自己,教他经受得住命运的打击,教他不要把豪华和贫困看在眼里,教他在必要的时候,在冰岛的冰天雪地里或者马耳他岛的灼热的岩石上也能够生活。你劳心费力地想使他不致于死去,那是枉然的,他终归是要死的。那时候,虽说他的死不是由于你的操心照料而造成,但是你所费的这一番苦心是可能被误解的。所以,问题不在于防他死去,而在于教他如何生活。生活,并不就是呼吸,而是活动,那就是要使用我们的器官,使用我们的感觉、我们的才能,以及一切使我们感到我们的存在的本身的各部分。生活得最有意义的人,并不就是年岁活得最大的人,而是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

没有人可以拥有完美的父母,但是长大了的我们可以为自己做点什么,为自己制定教育计划,带自己走出思维的局限。除了体验,我们还能拥有什么呢?

我想让勇敢带领我的生活,而不是恐惧。

在直面了亲人的去世后,我更是如此坚信不移。

20220911

失去父亲的第三周

在我写完7月的月总结后,那个晚上收到我妈妈的电话紧急赶往老宅。转天,我积病已久的父亲就去世了。现在算来已经是他去世的第三周。在过去的三周里,第一周在举办丧事,第二周在家里呆着请假休息,第三周开始工作。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感受,或者说感受实在太多、过于复杂,我尚未一一辨别出分别是什么情绪,什么想法。

但是,父亲的去世的确发生得很突然,就像他的病一样突然。从确诊到离世,一共是3年多一些。我也从他患病开始就接受心理治疗,因为我感到这段旅程将会非常辛苦,非常波折。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我没有心理咨询,我觉得很难撑到现在。

回忆起来,因为爸爸的患病,我们家的平衡突然就被打破了。本来是在外留学的女儿+准备退休生活的爸爸+还想继续工作的妈妈,后来变成了逃避痛苦的女儿+每况愈下的爸爸+疲于奔命的妈妈,到现在则是怅然若失的女儿+重整生活的妈妈。作为一个非常敏感又喜欢独处的我,感受到了好多拉扯和割裂的感觉。无法处理自己的情绪,再加上妈妈的焦虑和需求,再加上社会角色的变动(从学生到打工人)。我觉得这三年我非常尽力去做到我做到或者忍受的极限了,但是我内心对自己的道德批判和妈妈的不断的需求又不断地让我痛苦,感到自己糟糕透顶。

每次这个时候,我就会特别感谢我的理性大脑,它特别喜欢作预案,防范于未然。总之,我一直坚持着做心理咨询,在好好维护着自己的心的状态,虽然期间我妈妈总是因为金钱的焦虑,暗示我不要继续。但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的。

七七八八写了很多,我也不知道我想表达些什么,更像是意识流一样记录下当下的心情和感受。

赶往老宅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身体在发抖,我那时候迫切地想找个洋娃娃抱着。那晚的守夜,我印象里就是听着我爸爸的呼吸声,从远处传过来。我特别担心突然就听不见了。转天的中午,他便去世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尸体,他会发紫发黑。那个场面对我来说非常震撼,我难以形容。我的姑姑在旁边让我喊“爸爸“。在后续的葬礼过程中,也不断有人要我喊“爸爸”,说些什么”不要走“什么的话。这种习俗混着他们个人建议的指令,让我非常难受。

我感受我自己的情绪,我想了解我当下的想法,但是不断有人打断我,让我做这做那。他们还会振振有词地说,这么说的话,你爸爸在天之灵就会…..诚然,他们都是好意。或者正是通过这些习俗,人们表达着自己对逝者的追忆。但是,对我来说,我想要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感受到我自己的情绪,我不需要那些条条框框来引导我,帮助我释放和发泄。

父亲的葬礼完全委托给了乡下的亲戚们,他们有着自己的一套流程,繁琐而且吵闹的流程。作为我爸爸唯一的女儿,我在所有的仪式中都是C位。在殡仪馆辨认本人,在殡仪馆捡骨灰,在殡仪馆挑骨灰盒,抱着骨灰盒去公墓,祭祀的仪式等等等。冗长而嘈杂的仪式。

在葬礼结束后,我便请了一周的假。同事和朋友会慰问我,你感觉还好吗?哭一哭吧?节哀顺变等等等。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感受。我只是知道,作为一个出殡的主角,我完成了我所在的乡土人情所的要求。我现在可以放下这个角色了。我迫切地想一个人呆着,不想和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接触。我想搞清楚我怎么想,我感受到了什么。那些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

20220828

暴风雨般的一周

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是蛮多的,现在虽然回来继续实习了,但是还是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我在挪威的时候,我就隐隐知道我爸貌似在看病,也隐隐地感觉一直在看病,我妈也没和我透露很多。等我回国就知道他们来到了杭州医院继续治疗,我在第二周的时候就去杭州看望了一下。

5月份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就是觉得我爸讲话似乎变少了,但是精神都还行。据我妈说就是讲话开始结巴,怕有病开始查。我回国第二周去看望的时候,我觉得事情貌似挺严重的,因为那时候说完整的一句话就很吃力的,大概一句话的音节不能超过5个。我妈和我介绍大概是什么问题,MRI显示脑内有一片雾一样的东西,正好影响了语言系统。我在医院呆了俩天,然后就回上海继续实习了。

没过几天,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做脑部检测,要全麻然后在伸入探针,在脑内取出病死组织。那时候,基本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初步的诊断下来了,我妈就问我要不要做这个手术?我说为啥要问我?她说现在就是我和你来下决定,我们俩就是最亲的人了。那个瞬间我觉得肩上的担子突然好重哦,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很大的决定权。我问我爸是怎么想的,我妈说他想做,但是又害怕后遗症。我问了问手术的难度,感觉就是一个检测手段,也不是大手术,就想了想觉得还是做手术吧,因为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诊断资料基本上是停滞了。

我本来打算暑假大概两周见一次父母,隔周可以在上海处理一些事情。接下来的一周我本来打算周日约了音乐剧,周一去剪头发与打黄热病疫苗。结果在周日的时候,我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告诉我我爸早上昏过去了几分钟,现在直接插上氧气管了,所以我妈通知了乡下的亲戚们,让我也马上立刻赶到杭州。

我的脑子刚开始是清醒的,到后来去和boss请假的时候说原因,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然后去坐地铁,走着走着我就开始急促地喘气,感觉要过呼吸了。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遇到大事的时候是啥身体反应。

动车票当天都没票,好不容易买到了票,结果是上海南出发的,我去了上海虹桥!!我明明搜索的是上海虹桥,为何结果有上海南??然后我就一路忐忑地来到了杭州医院。电梯门刚出来,走廊上就黑压压一片人。那个瞬间我直接对应到了电视剧场景,我还以为我爸要进ICU了。因为我大学就在北方,后来就一直出国,所以和乡下亲戚很少见面。

所有人的脸都沉着,我大气也不敢喘,进了病房就看到我爸头发被剃光了,头上有个缝了7、8针的伤口。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决定做手术的那几秒思考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姑姑坐在旁边抹眼泪,我爸脸色很差地躺着,在挂盐水。周围人开始问我近况,在哪里读书?读完了吗?现在在干嘛?然后开始问我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通知,自己撑着干啥。我妈解释说来杭州之前,一直觉得不是大事情,结果一来杭州就被安排入院,接下来情况就一直恶化。

的确,和上次来的时候比,我爸已经说不出来自己的名字了,我的名字也说不出来。更别说表达我想吃什么?我想上厕所?我想出去走走等更高级的表达。所有的表达都是咿呀呀呀的声音,然后我们听不懂他就更恼火。

我爸的枕头下塞满了红色的毛爷爷,都是乡下务农的亲戚送的钱。我妈妈大概只通知了几个人,结果乡下一共来了四车人。一个个人都进来,然后问一下情况,看一眼我爸,然后往枕头下塞钱,说“你必须得收下的。” 走完了人之后,我的姑丈说让我爸自己呆一下,大家就纷纷出去了,留下了我和我姑姑。我姑姑便帮我爸整理枕头边,一边说“没关系。会好的。”然后我爸就单手捂着脸,开始哭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我爸哭。然后我姑姑就摸着他的头说,没事没事。

我妈让我去走廊接待一下亲戚,两派人把走廊站得满满的。他们先问了一下我的近况,我爸怎么发展到这样的。我其实也说不出啥,因为我也上周才来的。然后他们看我很悲伤,就开始自己唠嗑,分享自己家人的生病的经历。开始惋惜我爸才50多岁就这样了。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我觉得被安慰了一点,被这些烟火气。

我其实和亲戚走动不多,我觉得清明的时候轮到我,我肯定一个山上的坟也找不到。但是我爸隔周就会看一次外公外婆和乡下的兄弟姐妹。亲戚们说:在乡下觉得很奇怪,怎么我爸隔这么久都没来看他们。打算送给我家的蔬菜、鸡蛋都垒成山了。那个瞬间我觉得,之前觉得稀疏平常的事情,都不该当作理所当然了。

那天晚上亲戚们一窝蜂就回去了,从乡下开车到杭州要三个多小时。看得出来,乡下几乎是倾巢出动,在杭州附近的年轻一辈也过来了。作为独生女的我,那个下午感到了大家族的意义和氛围。

我爸在周二周三左右做的手术,我到的时候其实已经手术好几天了,但是依然脸色不太好,对一切事情都很敏感。不可以在他面前打电话,玩手机被看到了有时也会被凶,一个小时就要站起来好几次去厕所,但就是干坐着,有时候他开始头疼就咿呀呀叫得很响。整个病房都很安静,我不敢说话,不敢发出声音,就是有时候鼻子酸酸的,眼眶就红了。

第二天,我爸的小学同学也过来了。是早上,我从宾馆出来,正好遇到他们围着医生,医生和他们解释情况。那也是第一次我完整地听完了关于病情的事情,我妈总是一句话解决我的疑惑。医生说这个病呢,现在基本确诊。上次手术取出的组织样本并不是很典型,位置有一些偏移。但是目前为止的情况总结起来的话,就是脑部额叶的组织变性——纤维化。然后病灶有好几个,呈扩散趋势,我爸的恶化速度还是有些快的。这个病并不是很常见,他们也只遇到了几十例而已,目前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只能用药控制它,减缓速度。目前他们权限内能使用的药物都用上了,至于昏过去几分钟的原因是脑内神经元有些混乱,只要注射加微量元素就行。这个病难以预测,有一个月就直接死亡的例子,也有熬了好几年的例子。总之,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听到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我妈眼眶红了,轻轻地吁了一声。我觉得好恍惚啊,我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电视剧里呢?医生继续解释说:现在能做的事情。第一个是参与新药研发,但是是否能用要经过一系列的审批,伦理委员会呀、答辩呀。即使用了这个进口药,也不一定会有效果。第二件是去另一家医院申请国际远程会诊。总之两个办法都只能等而已,而且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和进展。医生建议我们先回家呆着等消息,他会在近期帮忙处理出院手续。

我开始负责国际远程会诊的事情。简单地讲,先去医院B问需要什么材料,然后回到医院A借取那些材料,然后付钱。讲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去做的时候,才发现一直在等等等,走来走去,我大概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全部弄完。我边园区走,边想我妈是怎么处理之前那么多的事情的,以及她又是什么心情。

办完了出院手续,我的亲戚儿子在杭州滨江上班,就请假把我和行李送回浙江。我妈、我姑、我爸则是他的小学同学开车送。在路上,我亲戚儿子其实和我同岁,但是我辈分比较大,他要叫我姑姑。我们闲聊聊到他的专业选择,结果是我爸给他选的专业——计算机专业。高考后,乡下很多人都会拜托我爸帮忙选专业,因为他是少数走出去的乡下孩子。怪不得,乡下的人来了那么多,我暗暗地想。

回到家里的当晚,乡下的亲戚们又来了,把我家瞬间装满了。他们的到来让我突然觉得还挺有希望的,热热闹闹的感觉让我觉得一切会好起来。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有人来看望,从同事、亲密的朋友、高中同学、初中同学,一批一批地来,我家被水果淹没了。

虽然家里时不时很热闹,但是我爸的情况依然在恶化,尤其是刚到家的几天。不知道为何就开始发脾气,吼得很响。然后,每天三次吃药都是折磨。他非要把药咬在牙齿里,不吞下去。或者把药咬破,然后药融化了很苦,他又开始大吼大叫。每次都是我妈哄半天。

有一次我妈出门买药,早上一直出门,我爸就开始坐立不安,走到窗台外看着小区入口。我和姑姑在家里就手足无措,他叫了几声,我们围过去问:上厕所?饿了?要出来看电视?
但是回应都是啊呀呀呀的吼叫,然后他深深叹气钻回卧室被窝。吃饭的时候,我爸只会吃白饭,不会自己夹菜,就是要给他夹菜才行,他还是会发脾气。不知道是我夹错菜了,还是我夹得太快。

我越呆在家里,越觉得自己的生活作息被打乱了,每天每夜的看剧,不想碰手机。我爸在外面叫的时候,我就很沮丧,越来越不想出门,越来越觉得压抑。之前他每次嚷嚷都是骂我的时候,所以即使他不是对我发脾气,只要他音量提高,我就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过去的糟糕回忆和现在的无能为力情绪混杂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疯狂找白痴的国产剧来看。

我爸有时候会突然打开我的房门,或者打开书房的门,看我几眼,然后回房间。有时候会盯着我看,我就觉得更沉重了。

我正好抽时间去医院的精神卫生科复诊,我的抑郁症正在好转,就要在停药前夕。本来呢,都是我爸载我去医院,但是这次我妈离不开家,我也不敢自己开车,主要是擦了我赔不起,就打车去另一个区的医院看病。自己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觉得生活在催着我长大,催着我变成成年人。当然,这些事情一点都不难,我也的确可以做到,但是真的要自己单独去做的时候,觉得好惘然。我和医生谈了一下,学业上的压力其实不大,医生很满意夸我很棒,即使在特殊时期还能加拿大,意大利两边一个人在外留学。她说可以给你停药哦,但是我们要和你父母讨论一下。那个瞬间,我鼻头就一酸。接通了我妈的电话,讨论了一下,然后我妈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和医生你讨论一下,最近他爸爸的身体特别不好,这样会不会影响她呢?我边听眼泪就掉下来,医生看着我,原本挺开心我进展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纠结起来。还是有情绪反应的,谈到她爸爸的时候。我擦了擦眼泪,打断他们的话说我想停药了,我觉得没关系。医生纠结了很久,然后说既然你想停,我们可以试一试停药,但是还是要买两盒药备着,如果你觉得情绪很抑郁,就马上吃。

我自己取了药,然后晚上约了高中同学吃饭。我的高中同学正好要从宁波转移到台州工作,现在在装饰新租的房子。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样子,我好羡慕哦。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妈领着我爸来我房间,说:晴晴自己去了医院,医生说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了。然后我爸眼睛一亮,很开心地颤颤巍巍地走出去了。

我越在家里呆着,越觉得自己的心情在变差。但是我走了话,不是就在甩锅一切责任给别人。但是即使我在家里呆着,其实我也不能做什么。上海的实习还要继续,因为要换学分。更重要的是,我很怕自己的情绪只是在积蓄,最后会爆发,然后我又抑郁了咋办。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回上海。

这就是回国一个月我经历的事情,生活远比电视剧精彩。

我得了抑郁症,我休学了(2017年1月旧文)

最近抑郁症又重新进入了大家的视线,无论是已经确诊的乔任梁,还是疑云满布的本兮,死因都与抑郁症这个词挂上了关系。他看起来很阳光啊,为什么突然想要轻生呢?

或许我的亲身经历可以作为参考,两个月前我被确诊为中度抑郁。

很多人把抑郁和心情低落划了等号,但是并不是这样。首先,心情低落可以是抑郁症的触发点。其次,抑郁症的症状是心情低落,即使本人知道应该逃离这种情绪,但是却犹如困兽之斗,只能一直溺在这深蓝色的忧郁的深海中。

抑郁症的成因很复杂,基因遗传、环境因素与心理因素共同作用产生的。我们只能说事件A引燃了这次情绪爆炸,即使不是事件A,还有事件B,C, D……..都有可能触发抑郁症。40%的风险和基因有关,所以抑郁症就如同如影随形的怪物,有时候它永远沉默,有时候它乘机吞噬了你。

我是后者。A SELECTED PERSON.

一次意外的打击之后,我感到整个脑袋发麻,转天还有一场重要的考试,我边失眠边草草地整理着情绪。不出意料,那次考试也没考好,我头重脚轻地出了考场,整个人开始抖起来,拨通了长途电话之后,我说:“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感到整个人一直在奔跑了很久很久,很想休息一下”。当然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那时候正值期中大考期间,任何理性的选择都是继续学业。我不断地重复着”我撑不下去了”,近乎神经质一般。对话不了了而之之后,我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大包零食和甜食。之后的三天活得像噩梦,我开始失眠,没有由来地哭泣,毫无焦点地浏览网页。当然好几次打电话回家,说“我觉得情况不太对”。得到的回答是:“首先你要完成期中考试,考完之后我们再讨论可以吗?“无数次崩溃,无数次交涉失败,不断上升的自我怀疑。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拿起了书本,开始准备考试,一停一顿地往前推进PPT,理解例题,猜测问题,回答同学的疑问。我几乎是像磨坊的驴子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靠着惯性往前走。所幸,我的智力没有问题,我2天内弄懂了考试范围,成绩还不错。智力没有任何偏差,但是我丧失的是热情。

之后是三天的study break,暴饮暴食,日夜颠倒,又哭又笑,情绪失控,绝望,最后恍惚之间,我触发了烟雾报警器。响彻耳朵的警铃声,我踉跄着下楼找公寓管理人。我走到管理人房间的大门,脚就一软,蜷缩在墙角开始无法抑制地抱着自己哭起来。管理人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嗫嚅着说了火警,厨房,烟。他们问我住在哪个房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住在哪里? 那天我在楼下呆了很久很久,失神,眼睛没有落点,所有经过的人都问我,are you ok? 大概自己的精神状况已经差到显而易见了。

我还是按时去上课了,因为期末考试都考完了,没有什么压力大的,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学期已经过半了,父母的意见是这样的。上课的前一晚,我突然发现自己长时间地凝视着窗户,阳台,浓的化不开的夜晚。跳下去会轻松点吧?跳下去是什么感觉呢? 我会摸着自己的脉搏,一点一点地摸过去,感受皮肤下的凹凸感。我凭着仅剩的一点点理智,把家中的刀具全部藏了起来,用行李箱的锁锁住。整个人趴下来,这样我就看不到窗子了。

第二天下午的会计,上课中途,我感到我的喉咙很紧,很想尖叫。我感到字,声音离我很远,我的精神开始涣散,难以理解语句,本来很简单的课堂练,我竟然不知从何解起。课中我就落荒而逃了,我找到了教务处。商谈人员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像开闸的水坝,开始泣不成声,根本抑制不住,在一个陌生人前彻底失态了。

一切都不对,我要休学。我明确地告诉了父母这个决定,然后我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回了中国。

回去之后,事情没有马上变好。首先,有种被大部队抛在后面的感受,延期毕业,缺课,所有的事情。自我怀疑与无措的情绪没有远离我。寡言少语,不喜欢走动,一天都呆在床上,房间里,阳光与蓝天使我畏惧。因为没有任何动力去做任何事情,每天就是看视频,睡觉,看视频,消磨时间。我不想这样,但是我的身体很沉重,我没有动力。

复诊的时候,医生问我的境况:“有出过门吗?每天在干嘛?“ ”看视频,睡觉,吃饭,看视频,睡觉,吃饭。“”找点事情做吧,你有什么爱好吗?“”没有。““有什么想实现的目标吗?”“没有。” 当时的我,很认真地去思考了自己想干嘛,真的是干什么的兴趣都没有。我厌恶社交,不想和任何人联系,因为我觉得我本身很丑陋。我更不想出门,就像把自己的丑陋曝光在外面一样。我有时间,我有钱,但是我什么都不想干。时间在往前走,但是我的状态是静止的。

我最后被父母鼓动着,出门旅行,当然是一个人,因为我不想和任何人有过多的交谈与练习。旅行让我感觉好了一些,我开始使用微信满足一些基础的交流需求。回来之后,我空有一副躯壳的感觉,我不想照镜子,我怕看到自己死掉的眼神。

我按时吃药,我想好起来,我在等待着药效,虽然我怀疑这根本就是安慰剂而已。

所幸的是,我吃了一个月左右,治疗抑郁症的药开始奇效了。那时候,我才意思到之前我的心情有多么灰暗,就像一直住在雾都里面,把灰蒙蒙当作了日常,甚至不知道还是有阳光这个选项的。

第一次脱下了睡衣。第一次不是通过地下车库坐上车子出门,而是迈开步子自己走出去。第一次使用信用卡。第一次到外面餐厅吃饭。第一次打通了电话。

然后新学期开始了,我的病情也稳定下来了,我就回加拿大了。

这两个半月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里蹒跚前行了很久一样。道理我都懂,我应该动起来,我应该找到目标,并为此努力,就像之前我一直在做的一样。但是,我病了,我缺少一种神经缔结,我无法兴奋起来,无法对生活燃起兴趣。

轻度抑郁可以通过与心理医生对话缓解,中度抑郁以上需要药物的支持。我曾感受到了死亡的诱惑,就像海峡的海妖蛊惑人心的歌声一样。如果是重度抑郁的人选择自杀,我毫不意外,因为生也是假死,不如死来得痛快。

所以,当你发现自己有两周以上连续的情绪低落加上对一切事情丧失了兴趣,我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趁一切还来得及。药效发挥作用一般需要一个月,你在和死神的咏唱调赛跑。